如何說再見~淺談安寧療護

作者：黃淑敏

死亡可以再漂亮些

在從事護理工作23個年頭，回想最難學習的事，”如何面對死亡”。

許多人喜歡看到出生時的喜悅，而不敢面對死亡的悲傷；記得多年前在兒童癌症病房工作，有一位教授指導我們，如何做好臨終護理，上課時劈頭第一件事要學生們說出”死人的長相”，當時自己真的說不出來，雖然做過很多大體護理，卻不曾記住他們離開時的模樣，這才發現內心裡恐懼”死亡”這件事，原因是我們的生活背景，從來沒有人教我們死亡是什麼。有人辦喪事，媽媽就帶我們繞道走，我們就是在這樣一個沒有死亡教育的背景長大。而在醫療界工作，碰到個案死亡，還有人回家要燒香拜佛、吃豬腳麵線去去霉氣，我們的教育裡面，不管醫師，護士也好，從來沒有人告訴我們什麼是死亡。直到教授指導課程中，告訴我們何謂安寧療護，就是如何讓人們死亡前能漂亮些。

何謂安寧療護的意義

安寧療護秉持肯定生命的態度，承認死亡是一極自然過程，而不刻意延長或加速。安寧療護結合各類專業人員組成團隊，這裡面包括醫師、護士、社工人員、神職人員、臨床心理師，藥師、營養師、物理及職能治療師、行政人員、志工等人才。巧妙地運用各種疼痛控制與症狀處理的方法與技術，積極處理各種不適症狀，癌症末期病人最需要照顧的症狀包括疼痛、噁心、嘔吐、食慾不振、全身軟弱倦怠、腹脹、便祕、腸阻塞、吞嚥困難、咳嗽、失眠、排尿障礙、惡性潰瘍、焦慮、沮喪等，這些都是需要工作人員全心對付，以減低病人的痛苦為首要，而不是以治療疾病延長痛苦為目標。期使病患維持清醒且免於疼痛，協助癌末病患在自家或一仿如家庭的環境中，有尊嚴、且有品質地走完人生最後旅途。以病人為中心的照顧，不但要減少病人的痛苦，並要設法完成病人的心願。安寧療護的過程，病患與家人皆被鼓勵、要求參與各項醫療照護之決策過程，期使臨終病患與其家人在身體、心理和靈性等方面之需求均能獲得重視。

安寧「四道人生」：道愛、道謝、道歉、道別

四道人生是道歉、道謝、道愛、道別～對不起、謝謝、我愛你、再見～ 看似簡單的話語，卻是病人與家屬送給彼此最後也是最珍貴的禮物。

道愛-對摯愛的親人，所要說的真心話、祝福、勤勉，向對方表達關愛。

道謝-謝謝對方出現在我們生命裡，為我們所做的一切，讓我們備受苛護。

道歉-在生命中寬恕、原諒對方的錯；也請求對方原諒我們所做過的錯；釋放彼此的虧欠與內疚。

道別-真誠地跟對方說再見，告訴他們我永遠不會忘記他，也再次感謝他們出現在我的生命中。

在一封父親給女兒的遺書中(註一)，信中一位父親決定用躲迷藏的方式跟孩子道別，也道盡了父親的愛與離開的不捨，並且讓四歲女兒的了解生離死別的苦楚，甚至將未完成的遺願也做交代。在安寧病房天天上演這樣的真實人生，這就是安寧希望大家珍惜與家人親友相聚的時刻，把握機會表達四道，讓人生不留遺憾。

安寧療護與安樂死的差別

在兒童癌症病房，曾經有一位阿嬤跪求醫師，打一支針劑讓孫女睡夢中死去，而那孫女是神經母細胞瘤，還在做化療，只因孩子斷斷續續住院，家人無法負擔經濟，狠心的阿嬤怪罪母親娘家帶來的厄運，而要求醫師讓病人死亡。安樂死（Euthanasia）的定義為：「為減少病患的痛苦，以特定方式刻意結束病患的生命。」而安寧療護反對安樂死，它的目標是讓末期病患能自然、尊嚴的死亡，所以積極減輕病患痛苦，提升其生命品質。

植物人王曉民的母親王女士向立法院陳情王曉民安樂死，是以「加工致死」的方法，自然與倫理與法律不相容(註二)。但王女士本人在癌症末期併發肺衰竭時，本人拒絕使用氣管內插管及人工呼吸器而死亡，即為「自然死」。因為即使她使用了此種維生醫療措施，也頂多延長數小時至數天生命，終究不免死亡。

尊嚴的死亡，是尊重當事者的意願，完成他本人的遺願，以及選擇如何面對死亡。

A先生是肝癌末期病人，透過藝術治療師繪本引導，讓7歲及5歲的女兒寫下對父親的愛，並由安寧團隊成員幫A先生過最後一個生日，參加者有A先生的父母、妻子、女兒、同事、好友等等。過了2週，A先生陷入陷入彌留，臨終時，父母妻女幫他全身上下梳洗乾淨，女兒上前親吻父親道再見。這段期間A先生及家人獲得了最終的陪伴與照護，也使A太太獲得勇氣與力量繼續帶著孩子生活。這是安寧療護的最終目的，讓末期病人能有尊嚴、且有品質地走完人生最後旅途，並漂亮的畫下人生的句點。

生命的圓滿不在乎長短，即使必須結束，也可以擁有生命的美好、安詳與無憾。

讀人生必修的10堂生死課這本書，作者說:「生命是"向死而生"，唯有正視死亡，才能學會"好好活著"。如果明天是生命的最後一天，你將如何看待走過的人生？你將以什麼姿態面對死亡？」值得省思。

確實在醫院工作每天都是”出生入死”中打拼，當工作結束時，不免也讓人唏噓，自己到底在過甚麼樣的日子？如何讓生命更有價值與意義？

回顧這麼多年的護理經驗，除了感謝恩師的教導與家人的支持三班制輪值辛苦，更該感謝的是這些病人的信任，由於他們的需要，才有醫護人員的專業照顧；也因為他們的信任，才得以由菜鳥護士變成資深護理師。若不是他們願意把”生命”交託在我們的手裡，何來資歷與經驗?為了報答這些病患的生命教導，唯有更盡心於臨床照護工作。

對安寧病患不是幫助他們長生不老，而是協助平安舒適，患者獲得最後的心願；然而這樣的歷程也在幫助自己，學習善終、善生生死兩無憾。

你是重要的， 因為你是你，即使活到最後一刻，你仍然是那麼重要，我們會盡一切努力，幫助你安然逝去，但也會盡一切努力，讓你活到最後一刻。
~~安寧療護之母 桑德絲醫師

Hospice: a special hospital for people who are dying.

註一：爸爸給女兒的一封信

註二：王曉明已於2010年3月逝世

延伸閱讀：安樂死、自然死與安寧療護